阅语录之一

“晓镜但愁云鬓改,夜吟应觉月光寒。”四十载将过,但觉春秋一梦。来校七年,一无所成,既无缘由怨人,亦无责己之必要。近日促读晋书、世说新语诸书,历史不过如水波纹,一圈一圈荡漾开来,有些破碎了,有些渐渐湮没。鲁迅说:“年轻时读思旧赋,很怪它为什么只有寥寥的几行,刚开头又煞了尾。然而现在我懂得了。”他如何懂得我不清楚,但向子期之为人,到现在也不乏后辈效之。
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对汉魏六朝的文化艺术极尽褒扬,他说:魏晋时期是中国政治上最混乱、社会上最苦痛的时代,然而却是精神史上极自由、极解放,最富于智慧、最浓于热情的一个时代。因此也就是最富有艺术精神的一个时代。不但如此,他又列举了那个时代的一些诗人、书法家、画家以及一些艺术造像,同时引用了世说新语中众多名士的言行予以佐证。以此映衬魏晋艺术诞生背景的奇特之处。他既懂得一千多年前名士在乱局下的不易,当知今日虽有蒿目而忧世之患,却无自由垦拓之精神了。
的确,魏晋时期政权更迭频繁、民生凋敝,其时人物风骨亦令后人深为叹服,更遑论当时政治家的奇谲、名士的风流、艺术家的哲思和言语的特异。但其时的精神自由也仅仅因为儒家文化并没有形成政治及制度上的绝对话语权。鲁迅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中说曹操的尚通脱,以及后来正始名士和竹林名士的尚无,“越名教而任自然”,其实都是汉末晋初自然主义思想对当时社会渐渐成形的名教思想的一种抵触和不满。

从经济和政治来看,秦汉以后,中原、江南久遭兵燹,直至隋唐始减轻割据和外族入侵的局面。这种皇权的积弱也造成了文化上的各异性。村上春树说最好的艺术必然诞生于奴隶制社会。而魏晋士族与平民的差距正体现着这种经济、政治话语权和文化传承上的不均衡,事实上,魏晋时期的艺术家也的确大多是世家贵游子弟,或官宦家族的继承者。顾恺之就做过桓温及殷仲堪的参军,在安帝义熙初任散骑常侍,他的祖父、父亲也都是仕宦出身。魏晋名士的那些奇闻异事大多和当时的世家大族有着密切的关系,例如当时的琅琊王氏、陈郡谢氏、太原王氏,各时期的一流人物均包含这些世家的后代子弟。简而言之,世家子弟具有文化上血统纯正的继承性,同时具有平民阶层不具有的社交圈和话语权,他们产生的信息会被周围人无限放大传播,乃至被后人神化。甚至皇权和强权政治也不能轻易剥夺他们的话语权。世说新语中记载:【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帝寻悟而恨焉。】嵇中散向来好老庄,本不惧死,临死了提到广陵散——虽然广陵散不是嵇康所做,凭借他的风流蕴藉,也足以诱惑三千太学生心向往之了。在今天,我们很难想象,一国之君要杀灭一人,尤其是因为他的言论和清高所致,居然还有三千人不畏惧他的谮敌钟会,不畏惧高高在上的君主,我倒觉得这三千个普通的太学生才是让人佩服的。嵇中散被诛后,向子期的投诚也就理所当然了。

清谈是魏晋名士的一大雅好。在当时,无论一个人的出身门第、财富、学问如何,如果品行不入流,必然会被当作与人比较的标靶。世说新语中有大段的篇幅记录着时人对名士的评议和比较。其中关于华歆的就有三段:
1)华歆、王朗俱乘船避难,有一人欲依附,歆辄难之。朗曰:“幸尚宽,何为不可?”后贼追至,王欲舍所携人。歆曰:“本所以疑,正为此耳。既以纳其自托,宁可以急相弃邪!”遂携拯如初。世以此定华、王之优劣。
2)王朗每以识度推华歆。歆蜡日,尝集子侄燕饮,王亦学之。有人向张华说此事,张曰:“王之学华,皆是形骸之外,去之所以更远。”
3)管宁华歆共园中锄菜,见地有片金,管挥锄与瓦石不异,华捉而掷去之。又尝同席读书,有乘轩冕过门者,宁读如故,歆废书出看。宁割席分坐:“子非吾友也。”

前两段没什么出奇,王朗学问虽好,但就是个草包,为孙策所败,不以为耻居然还投诚了。所以注定要被人拿来和华歆比较。
第三段管宁与华歆割席绝交却不一样,我在网上见过有人评论管宁,说他不够宽容,不能有容人之量。说这种话的人要么没读过书,要么是被做领导的胸怀宽广论给洗脑了。管宁鄙华歆非因其为片金、轩冕所惑,其道不同而已,道不同仍勉为同侪,乃尔彼此扰乱罢了。
方今之世,似与魏晋决然有别,实则如波纹之湮灭,起承转合间,俗世腻物悄然不见。古今映照下,唯有晋人风骨犹存。

清水古尸 20170620夜

近日选读——七天假之终焉

离娄章句下·第二十八节
孟子曰:“君子所以异于人者,以其存心也。君子以仁存心,以礼存心。仁者爱人,有礼者敬人。爱人者人恒爱之,敬人者人恒敬之。
有人于此,其待我以横逆,则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仁也,必无礼也,此物奚宜至哉?其自反而仁矣,自反而有礼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必自反也:我必不忠。自反而忠矣,其横逆由是也,君子曰:‘此亦妄人也已矣。如此则与禽兽奚择哉?于禽兽又何难焉?’
是故,君子有终身之忧,无一朝之患也。乃若所忧则有之:舜人也,我亦人也。舜为法于天下,可传于后世,我由未免为乡人也,是则可忧也。忧之如何?如舜而已矣。
若夫君子所患则亡矣。非仁无为也,非礼无行也。如有一朝之患,则君子不患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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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点可以记之:
有人两横逆于君子,君子反躬自省,己有无不仁无礼,己无不忠,如其横逆如是,则其人为妄人禽兽哉。
君子遇妄人而忧,


如之奈何?如舜而已。即便有一朝之患,亦无所为虑矣。
舜大智且孝母友弟,兼有容人之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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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梁传
哀公十四年
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引取之也。狩地不地,不狩也。非狩而曰狩,大获麟,故大其适也。其不言来,不外麟于中国也。其不言有,不使麟不恒于中
国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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狩不适时,获麟不合规律,孔子则生大道衰之感。

杜预曰:“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此制作之本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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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即为感麟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舍我其谁。

公羊传
十有四年,春,西狩获麟。何以书?记异也。何异尔?非中国之兽也。然则孰狩之?称西言狩,尊卑未分,据无王名。
解云:谓有圣帝明王,然后乃来,则知不应华夏无矣。然则以其非中国之常物,故曰非中国之兽,不谓中国不合有,若似昭二十五年“有鹳鹆来巢”之下,传云“何以书?记异也。何异尔?非中国之禽也”之类是也。若然,皆非中国之物,鹳鹆言有来,而麟不言有来者,正以麟是善物,《春秋》慕之,欲其常於中国,非今始有,非今始来之义,是以《穀梁传》云“其不言来,不外麟于中国也;其不言有,不使麟不恒於中国也”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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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谷梁解。
解云:若今未大平而麟至者,非直为圣汉将兴之瑞,亦为孔子制作之象,故先至。故《孝经说》云“丘以匹夫徒步,以制正法”,是其贱者获麟,兼为庶人作法之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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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说以贱者获麟,拟孔丘自谦之意。

有以告者曰:“有麕而角者。”孔子曰:“孰为来哉!孰为来哉!”见时无圣帝明王,怪为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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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皆言孔子感盛衰之道,审治乱之世。

解云:即《孔丛》云“叔孙氏之车子曰鉏商,樵于野而获麟焉,众莫之识,以为不祥,弃之五父之衢。冉有告孔子曰:‘有麏肉角,岂天下之妖乎?’
夫子曰:‘今何在?吾将观焉。’遂往。谓其御高柴曰:‘若求之言,其必麟乎?’到,视之曰:‘今宗周将灭,无主,孰为来哉!兹日麟出而死,吾
道穷矣。’乃作歌曰‘唐虞之世麟凤游,今非其时来何由?麟兮麟兮我心忧’”是也。然则此告者,其冉求也。若以《孔丛》合之此传,则乡云薪采者
,还是鉏商也。而《春秋》不言之者,略微故也。不言为汉获之者,微辞也。故《春秋说》云“不言姓名为虚主”,宋氏云“刘帝未至,故云虚主。若
书姓名,时王恶之”,是其义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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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说过于附会

解云:《春秋说》云“麟生於火,游於中土,轩辕大角之兽”。然则麟为土畜而言木精者,正以《公羊说》云“麟者,木精,一角赤目,为火候”。既
为火候,是木之子,谓之木精亦何伤?旧云木生火,火生土,麟为土畜,亦受气于祖,性合人仁,故为木精也。庶人采薪,本供庖爨,意欲燃之,故曰
采薪,庶人燃火之意也。木虽生火,火复烧木,即汉以火德承周之后而能灭之,故曰此赤帝将代周居其位也。云故麟为薪采者所执,其若不然,麟为异
物,体形不小,薪采只夫,宁能轻获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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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皆上一说之意,为董仲舒之流所强解。

薛道衡之死——七天假之六

今日读玄怪录柳归舜篇,僧孺假凤花台口,扬汉魏诗风,抑南朝薛道衡、江总,称其非不靡丽,殊少骨气。
遂翻出其名句:
飞魂同夜鹊,倦寝忆晨鸡。
暗牖悬蛛网,空梁落燕泥。
又有:
空庭聊步月,闲坐独临风。
其句有清奇之象。
思僧孺之言也未必不是。其诗句自有其靡丽铺叙之处。自古有言人如其文,但实则并不能二者并论。古时为官宦者,若无祖上积功,则必先取功名。有才学方能仕进,才学之道不过怡情,有才学也未必能经天纬地,济世救国。薛道衡在隋文帝时,不仅才高当世,其人对天下大势也有见地,高颖对其评价:【君言成败,事理分明,吾今豁然矣。本以才学相期,不意筹略乃尔。】就是说本来以为他就是个文人罢了,没想到也对时局颇有先见之明。杨素一向傲慢无礼,朝臣之内,看得上眼的同僚也只有高颎、牛弘和薛道衡。然而文士尽管才名清显,若性格狷介,看人如阮籍自带青白眼,自然有政治上的风险。

隋文帝在位时,曾奉劝薛道衡诫之以迂诞,就是告诉他不要太迂腐不知进退。文帝在时他的仕途基本顺利,【道衡久当枢要,才名益显,太子诸王争相与交,高颎、杨素雅相推重,声名籍甚,无竞一时。】但开皇年间,他还是遭受流放,当时的晋王杨广(隋炀帝)【时在扬州,阴令人讽道衡从扬州路,将奏留之。道衡不乐王府,用汉王谅之计,遂出江陵道而去。寻有诏征还,直内史省。晋王由是衔之,然爱其才,犹颇见礼。后数岁,授内史侍郎,加上仪同三司。】按照现在的人情世故看,虽然薛道衡看不惯杨广,但是以杨广在历史上的恶名,居然仍爱其才,不以为忤,犹颇见礼,当政后仍授予薛道衡内史侍郎,仪同三司,不能不说也算是礼贤下士了。

杨广即位后,对道衡本想以秘书监待之。薛道衡到京后,上【高祖文皇帝颂】,不想杨广小心眼之至,对苏威说:【道衡致美先朝,此《鱼藻》之义也。】鱼藻是诗经中的一篇,意为讽刺当时的周幽王只知宴饮不知国事,不如其先祖武王。于是改拜其为司隶大夫。薛道衡仍然不清楚自己做了什么,甚至司隶刺史房彦谦劝其【杜绝宾客,卑辞下气】,薛道衡仍然执迷不悟,直至最后薛道衡因为朝议新令,惹怒了杨广,被下令执法者勘之。到了这个时候,薛道衡仍然认为自己并无大过,让宪司早点断案,以为杨广迟早会赦免他,甚至让家人【具馔,以备宾客来候者】,最后杨广派人来让他自尽,他仍没能回过神来,宪司只好【缢而杀之,妻子徙且末。】天下冤之。

初看薛道衡之死只能算是他识人不明、恃才傲物。然而自古能仕者,必有上进之心,隋炀帝即位后,也是薛道衡自己上书请求从番州刺史回到朝廷。所以薛道衡自认为是几朝元老,身为一代文宗,位望清显,与之结交皆为海内明贤,甚至同权倾朝野的杨素也素来交好,又无大过,自能善始善终。却没料到杨广的一直记着之前热脸贴冷屁股的事儿,到底随便找了个借口把他办了,虽天下冤之,以杨广的恶名,天下人又能拿他怎么样。

薛道衡未能善终这件事,还有个人值得一提,就是裴蕴。隋书中说裴蕴【善候伺人主微意,若欲罪者,则曲法顺情,锻成其罪。所欲宥者,则附从轻典,因而释之。是后大小之狱皆以付蕴,宪部大理莫敢与夺,必禀承进止,然后决断。蕴亦机辩,所论法理,言若悬河,或重或轻,皆由其口,剖析明敏,时人不能致诘。】。这种人无论哪个时代都是很可怕的,因为他不但能上伺圣意,还能歪曲法礼以顺情,也就是好坏死生全看他的红口白牙。而逻辑清晰,善为机辩,杨广的心思他自然知道,于是他报告杨广说:【道衡负才恃旧,有无君之心。见诏书每下,便腹非私议,推恶于国,妄造祸端。论其罪名,似如隐昧,源其情意,深为悖逆。】自然正中杨广下怀。

所以薛道衡虽一代文宗,然委身仕途,又不能避其凶险,又不能结朋党自保,遇明君尚可善终怀老。若遇奸佞,则必遭其侮。七十岁仍欲仕进为官,其不智甚矣,连累妻子流放新疆,其后人生死未卜,岂不可惜可叹。

清水20161006

儒家的三纲八目——七天假之五

唐代确立了儒释道三教的概念。这与魏晋中原文化同其他各族文化融合产生的结果有关,实际上唐代不仅确立了儒释道在正统文化中的地位,还接纳了摩尼教、祆教等被称之为三夷教的异族宗教。而宋朝最初的太祖、太宗和真宗皇帝对待三教的态度也是无偏倚的。虽然中国的皇帝大多喜欢本土的道教,整日琢磨如何修炼内丹甚至大举飞升,但是并没有因此限制其他宗教的发展。

有趣的是佛教作为宗教进入中国是在公元前一世纪左右,而儒家被汉朝确立大一统地位则是在东汉,确定是晚于佛教作为宗教的身份的。当时,从教义上,也没有儒教十三经的概念,最初儒家经典只有易、诗、书、礼、春秋五种,又称之为五经。还有一部孝经,一直作为儒家弟子入门学习的读物。甚至到魏晋六朝的时候三教也都是各自发展,彼此并无大小强弱之分。儒教对国家产生莫大影响力则是在进入宋代以后,当时从传统儒学(汉至唐的古文经学),衍生出新学(需要结合王安石变法来看)、道学、理学、心学等。宋代是儒学发展的鼎盛阶段,特别是进入南宋后,程朱理学、陆王心学产生。直至明代理学成为正统的儒家代表学说。

宋代对于儒家经典已经扩充到以《易》《书》《诗》《左传》《礼记》《周礼》《孝经》《论语》《孟子》为参考的九经,也就是从九经出发来规范士大夫的精神和行为准则。

南宋朱熹创立的理学被地方的士大夫们接受后,强化了三纲领八条目的重要性。三纲八目讲求的是内圣外王。所谓内圣就是追求内在的自我的发展,外王则是要求自我的发展最终要为外部世界所用。即孟子所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在儒家经典【大学】里,指出了三纲领的内涵: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八条目是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八条目可以作为想达到三纲领的实施方法来看,八条目的解释非常多,就我个人看来,我更倾向于把它如下理解:格物、致知可以获得学识从而获得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四项目标的知识,而诚意、正心则可以保障正确的、不偏斜的按照目标来发展自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间则是从个人责任到实现自我诉求的一种递进关系。
历代帝王和统治者正是通过三纲八目将力求仕进,做有为之人的年轻士子们,逐步从个人的自我要求向为国为天下的方向引导。这种伎俩从开始便一直影响着年轻士子模糊的治学观念和理想诉求。

现代社会渐渐淡漠的族群关系在宋明之际还十分牢固,三纲八目不仅确立了为人立学之初的目标,还要让人知道为了达到为国为天下的终极目标前,还须明了修身、齐家这样的概念,而齐家则是为巩固族群关系的关键。其实不论何种宗教学说,必然要通过对个人的自我要求规范,来实现最终蛊惑拉拢一群人的目的。所以儒家对三纲领八条目的解释众说纷纭,其中比较重要的区别就在于对三纲领的解释上。

明明德是要求自己要理解什么是光明的德行,止于至善是做事精益求精,直到将事情做到完善完美恰到好处的地步,并保持这种状态不变。在止于至善就是保持一种中立的状态,不偏不倚,恰到好处,所谓中庸也。

这两条纲领没有太多问题,有问题的是亲民这条纲领,程朱认为亲民为新民之误,因此程朱理学是从新民的角度去解释这条纲领的,即要求人做自新之民,能够自新才能不断进步不断完善。而明代王守仁代表的心学则坚持亲民的说法。传习录中有对亲民一说的深入探讨:
【先生曰:“‘作新民’之‘新’是自新之民,与‘在新民’之‘新’不同,此岂足为据?‘作’字却与‘亲’字相对,然非‘新’字义。下面‘治国平天下’处,皆于‘新’字无发明。如云‘君子贤其贤而亲其亲,小人乐其乐而利其利’、‘如保赤子’、‘民之所好好之,民之所恶恶之,此之谓民之父母’之类,皆是‘亲’字意。‘亲民’犹如《孟子》‘亲亲仁民’之谓,‘亲之’即‘仁之’也。‘百姓不亲’,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所以亲之也。《尧典》‘克明峻德’便是‘明明德’,‘以亲九族’至‘平章’、‘协和’便是‘亲民’,便是‘明明德于天下’。又如孔子言‘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便是‘明明德’,‘安百姓’便是‘亲民’。说‘亲民’便是兼教养意,说‘新民’便觉偏了。”】
从王阳明的阐述来看,朱熹与他观念的区别在于,朱熹将亲民一条作为人对内对己的一种诉求,要求人能自新,有改造优化自身之意。而王阳明则将亲民理解为,以上位者亲敬百姓人民,修己以达到亲民之目的。如此可见虽然两种解释都要求对自我进行改变,但目的不同,境界也不同,显然王阳明之说更贴近儒家传统的认知。

三纲八目是所谓儒家经典的概括,类似近些年很多人流行背诵佛教之心经一样,我们可以通过简短的概念阐述了解到儒家经典文化的要义,当然这种要义经过不同时代和人文观念的洗礼,已经支离破碎,很难做出统一全面有说服力的解释,但是人应该通过对内而外来要求自己,借用评价王文成公的一句话来说就是:成天下之大功,举内圣外王之学,环而萃诸一身。

清水 20161005

聊斋聊哉——七天假之四

一、由国产动画想到的
大鱼海棠近日在网络上可以播放了,看了下设定确实不错,只是色彩前后不一,影片结尾有急救之嫌,个别场景设定和背景绘制略空洞,人物配音也是一塌糊涂,甚至性别不分(灵婆),年龄不分(椿)。除此之外,最为关键的是故事讲的不清不楚,很多镜头的运用跳脱,叙事手法简陋。十年前看该片的预告,原想是一部很好的中骨日皮(盖有中国古典故事之骨而兼日系动画设定之皮)原创佳作,毕竟宣传说灵感来源于逍遥游以及上古神话、六朝志怪故事,可惜最后还是败在了骨头里面。

国产动画对于中国,有时就好像一个力大无比的巨人,本来可以做好砍柴、狩猎的活儿,却非要在针线上和一个贤淑女子比试技巧。这话的意思并非中国这样的国家做不好动画,而是说在当前蛮横兼且土里土气的体制(意识形态、人文教育)下,是绝无可能做出有质有形,形神兼备的好作品的。
其理有二:一为教育,特别是想象力和严谨表达技巧方面的教育,在过去的许多年里已经消磨殆尽了。二为传统的继承,传统并非资料的保存,也并非将传统仅余的部分拿出来包装一下。传统需要梳理,特别是剔除那些被意识形态所干扰的部分,需要找到传统的脉络,取其人性化的部分加以利用,并引导民生。

提起动画的剧本创作,总能让我想起三代以降至明清的历代故事。故事,也就是过往的事儿,包括上古传说、神话、汉唐以来之人物传记掌故、六朝之志异志怪小说、唐宋之传奇、元之话本以及明清的笔记故事、神魔小说、传奇小说。若果真缺少创作题材,或实在无能为操作一套大剧本。其实从这些故事里随便找一二改编之,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但这种方法,只是饮鸩止渴,并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创作力缺乏的现状。创作之最重要素有二:一曰置身其中。也就是要体察传统产生时代的种种情况,以彼时的情状去考量现在,互通关联,此处关键为素材和史料的研磨。二曰用情克诚。就是要对传统所涉及之事物用心无所不至,投入情感纯粹且挚诚,唯有喜欢才能从独特的视角去汲取故事中的灵感。

二、聊斋志异
聊斋志异前人做过很多分析和解释了,我只说下我的感受。我初看聊斋,大约小学四五年级,当时姐姐给我买了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古典文学选读。这套读本非常适合入门,对个别字词和难句都有详细解释。聊斋志异单本所选取的文章也中规中矩,俱是各类型题材的名篇。幼时多年反复看的也只是这套选读。此后年长多是利用互联网泛泛而读。直到前年买了一套上海古籍出版的三会版聊斋。才开始补齐之前所未见者。
聊斋凡四百多篇。大多围绕人类主角讲述故事,其中又多以女性妖狐、鬼怪、精灵为主人公,例如鬼妻、白秋练、聂小倩、青凤、婴宁、青蛙神、晚霞等,也有一些志怪志异的故事不以人物为主旨,而以物事记述,例如尸变、石清虚、抽肠等。

聊斋中有大量适合改编成长篇影视作品的故事,至今,聊斋故事见诸影视作品的有聂小倩、崂山道士、画皮、阿宝、小翠、陆判、狐谐、婴宁、花姑、辛十四娘等。多以前述所提到的妖狐、鬼怪、精灵主角的故事为主。这些形象虽然绝大多数被留仙塑以女性形象, 更出于民众的需要,故事几乎均是古人所期盼的结婚生子,子又婚嫁世家,获取功名,数代之内繁衍不息的结局。但是仔细研读其内容,这些形象又有各自不同的性格,约略可分为:
1、善持家型,例如:嫦娥以上御颠当、云萝公主。
2、善经营型,例如:白秋练(还有一篇记不清是哪个了,或许是阅微草堂里的也说不定)。
3、思想独立型,例如:辛十四娘中,冯生是一个轻脱纵酒的不良少年,但是凭借与郡君的关系,强要十四娘为妻,虽郡君对十四娘的评价是:【此婢大会作意弄媚巧。】但是十四娘的言行却截然不同,如:【妪命扫榻展裀褥,即为合卺。女觍然曰:“还以告之父母。”妪曰:“我为汝作冰,有何舛谬?”女曰:“郡君之命,父母当不敢违。然如此草草,婢子即死不敢奉命!”妪笑曰:“小女子志不可夺,真吾甥妇也!”】本篇结局也并非常见的团圆局,而是以十四娘名列仙籍结束。
4、妩媚可爱型,例如青凤、婴宁、青蛙神之十娘。
5、催人立志型,书痴之颜如玉(此类型实为国之传统形象,如唐传奇之李娃传、虬髯客传均有类似形象)。
至若此数型,未及细审,另待闲时再续。

聊斋还有一些小故事适合改编成短片创作用的剧本,例如:妖术、罗刹海市、瞳人语、王子安、石清虚、镜听等,这些小故事具有非常奇异玄幻的情节,罗刹海市甚至可以结合一些剪纸、皮影、定格动画形式来做,剧情也颇有现实主义内涵。妖术如果改编成功,再结合好的动作设计也不失为一部吸引年轻人的猎奇短片。

此外,一些初看莫名其妙的短小故事,例如鬼妻,似无甚深含义,但反复阅读,仔细体会,发现其讲述的却是常理外的人之常情了,这篇两三百字的小文里,只有三个角色:聂鹏云、聂妻、新妇。但是故事把聂与聂妻在迎娶新人前后的心理状态刻画的精细入微,女鬼的行状既深情又令人惊骇,结局也让人慨叹不已。

从留仙的绝大多数神鬼妖仙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明清时期大众对世家门第,香火传承的重视,同时其情感类作品的男主人公又多数用情专一,虽然彼时许可多妻制,但其篇章大多男女全始全终,男主人公多为文弱书生,性格或温婉痴情、或耿直诚挚、或飞扬跳脱。这样的男子莫说古时,就是放在现在也是奇货可居。可见由古至今,人们对男子性格的期许改变并不大。

聊斋可以聊的实在太多,各类长短故事,不仅离奇惊异,兼且颇具传统教化之意,更可通过彼时的对话了解民生。周树人在中国小说史略中将聊斋放入明清拟晋唐小说的类目,无非是以行文、主题约略其类型,指其用传奇法,以志怪。此论亦为纪昀之观点。然而著书犹如人之体魄,虽有骨骼筋络,若乎肌肤毛发不存,亦不可观其大概,聊斋故事文字之洗练,细节之传神,人物之情态生动,实有别于搜神、阅微、子不语之流。

清水于20161004

庆历改革——七天假之三

记得初高中历史课本上并没有记载庆历改革这件事,或许是我年久记不清了也说不定。
但是又逢十月一,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建立六十七周年,我倒忽然想起庆历改革这件事来。
庆历改革持续了一年零四个月
从庆历三年(1043年)开始,到庆历五年(1045年)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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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历四年春,滕子京谪守巴陵郡。。。。 初中我们就背过这段文字。
岳阳楼记写于庆历六年(1046年)九月十五日,正值庆历改革失败后的第二年。范仲淹写出了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不以物喜
,不以己悲】。他当时是出于怎样的情况和心情写下这些话的呢?

宋仁宗在位后期,正值北宋建朝八十余年,政治弊端和社会危机严重,官僚机构庞杂、冗兵、冗费、财力不足。兼且面临辽和西夏的外部威胁以及农民起义和各种兵变,说是内外交困也不为过。

范仲淹走上庆历改革的道路是从庆历三年八月开始的,范仲淹虽是文臣,但在庆历改革之前有过领兵作战的经历,这与宋初奉行的重文轻武有关,文官在当时的职权是很大的。五个月之前,吕夷简刚被罢为司徒,兼修国史,与议军国大事,也就是名义上的退休顾问了。而范仲淹以参知政事,富弼以枢密副使上任。参知政事相当于当时的副宰相,同枢密使、枢密副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共为宰执。
此后一系列改革在宋史中的记载如下:
【庆历三年冬十月丙午,诏中书、枢密同选诸路转运使。丁未,诏县令佐能根括编户隐伪以增赋入者,量其数赏之。壬戌,诏二府颁新定磨勘式。
庆历三年十一月丁亥,更荫补法。壬辰,限职田。
庆历四年正月辛卯,太常礼仪院上新修《礼书》及《庆历祀仪》。
三月乙亥,诏天下州县立学,更定科举法,语在《选举志》。
庆历五年正月乙酉,范仲淹、富弼罢。丙戌,杜衍罢,以贾昌朝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枢密使、集贤殿大学士,王贻永为枢密使,宋庠参知政事,吴育、
庞籍并为枢密副使。
庆历五年二月辛卯,诏罢京朝官用保任叙迁法,又罢荫补限年法。】
上面一系列措施涉及到了废除磨勘制度来严明官吏黜陟,限制官吏恩荫继承,将进士科的诗书考察改为对经义理解的考核,重新厘定和分配官员职田。
这些措施的一部分在改革失败后即遭撤销,但也有一部分,例如科举改革对此后的王安石变法产生一定的影响。
参与这次改革的人有范仲淹、富弼、韩琦,以及谏官欧阳修、蔡襄、王素、余靖等人。
明宪宗时,邹智对仁宗执政时的这些人评价如下:【昔宋仁宗知夏竦怀诈则黜之,知吕夷简能改过则容之;知杜衍、韩琦、范仲淹、富弼可任则不次擢之。】由此可见后人对庆历改革派的评价是很高的。

这批人中大部分都出生于宋辽订立澶渊之盟后,没有经历过战争,没有政治上的深谋远虑,但却饱含对政治的改革动力,但政治上的不成熟也是其最后失败的原因之一。此外,在范仲淹上呈给仁宗的【答手诏条陈十事】中有半数以上触动了保守派贵族的利益,这些激进的措施虽有仁宗支持,但是由于缺乏系统内部的支持,很快就宣告失败了。

同后来影响极大的王安石变法相比,庆历改革的时间太短,过早的被既得利益的官僚贵族所扼杀。但是其历史意义重大,可以说是开启魏晋六朝及唐以来,祛除陈腐政治的先河。

虽然事隔近千古,但庆历改革对今天的中国未尝没有借鉴之处,无论政治、教育、文化、官员的选拔与升降还是中央政令的施行,这两个时期都有太多相似之处。然而宋仁宗一时之慨,有范文正公、王文公之辈为之驱策,而今虽风物大盛,却几无可用之人和识人之见,岂不可叹。
庆历改革和后来的王安石变法虽然结局并不理想,但是的确为宋朝之后的士大夫建立了政治上和学术上的典范,甚至影响到明清直至近代的学人们。几百年后,日本德川家族的德川光国,受明遗民朱舜水的影响,将自己的庭院取名为后乐园。典自然出自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意思。

绿珠与石崇——七天假之二

西晋石崇与绿珠的故事,常被当作权贵宠爱丫鬟,丫鬟又以忠义报主来看待。
绿珠据说姓梁,白州双角山人。传说群盗劫持绿珠母女,为石崇所救。也有说绿珠是被石崇用珍珠换回的。
世传绿珠人美善舞能歌。
石崇(字季伦,小名齐奴)是为金谷二十四友之一,虽有诗名,然传言更甚者是其劫掠商贾、豪侈斗富以及谄事权贵之行。
我们读史难免总是受史家正义之笔的影响,喜好将历史人物分为三六九等,奸佞者必奢侈、淫乱、颠倒、不忠不义。

石崇其人虽以同权贵斗富而闻名,然而我们也可从一些前人对他的评价,和魏晋时的文化思潮来对他进行多个角度的分析。

石崇的父亲是西晋开国元勋,去世前并没有将财产分给石崇,只是说:此儿虽小,后自能得。倒是知子莫若父。石崇与王恺、羊琇之流在炫富方面,史料仅仅记载其端行。并未究其原因。试想以金谷二十四友之名,断无与皇亲国戚等俗辈争胜之必要。

晋书记载石崇,说他少敏慧,勇而有谋。年二十即有能名。其父因辅助晋武帝司马炎登上皇位,兼以崇为功臣之子,因此器重石崇也是情理之中。石崇不仅聪明有才气,而且任侠无行检,也就是今天所谓的风流才子兼京城恶少的结合体了。他的财富积累据说是因为劫掠远来的使者和客商,致富不赀。其任性之处不光是打家劫舍。他被征为大司农之职后,征书未到,他就跑掉了,免去他的官后,隔不久皇帝就又拜他为太仆,升为征虏将军,持 皇帝的信物,监视徐州的军队。可见皇帝对其专宠的态度。
石崇和徐州刺史高诞在酒席上吵闹起来,先被免官,后来又被拜为卫尉,这也是石崇被称为石卫尉名称的由来。 他谄事权贵的名声也是从这里开始的。贾谧是当时的皇后贾南风的外甥,传说当时的美男子潘岳(又称潘安)与石崇皆对贾谧攀附。石崇被传的最多的就是,贾谧外出,与石崇相遇,崇必降车路左,甚至在贾谧车行后,望尘而拜。这个望尘而拜之举是最不被史家所看好的,自然石崇的小人行径也被记载下来。

尽管财富与官位兼具,石崇却未必是大家想象的无法无天,恶事做尽。

其德行可从一小事见出,刘舆兄弟被与石崇斗富的皇亲王恺所嫉妒,一次王恺借饮酒之机留宿他们,意图坑杀二人,石崇知道后,连夜奔赴王恺府上,逼问二刘所在,王恺来不及藏起来二刘,被石崇从后斋中找到并带走,并告诫二刘,年纪轻轻的不要轻易留宿人家。这件事也可以看出石崇的任侠之举。

关于金谷园的传说很多,晋书记载金谷园为石崇在河阳金谷有一别馆,一名梓泽,平时和金谷二十四友帐饮于此。而绿珠是他所宠爱之人,因此为绿珠在金谷园建造了崇绮楼。

石崇的财富积累到让身为皇室宗亲的王恺忄兄然若失的地步。但是从中也能看出石崇做事有一套自己的办法,他为了让客人到来的时候能及时吃上难煮熟的豆粥,将豆子提前蒸熟。为了冬天能吃到韭萍齑,就将韭萍齑和麦苗混合,可以放到冬天。
提到他的抱负和人生态度,晋书中也有一段评议,石崇和王敦到太学见到颜回和原宪的塑像,石崇感慨万千,王敦夸赞石崇的行径和子贡相去较近,然而石崇并不认为这是对自己的夸赞,他说士人应该身份与名望备具,而不应该过以破瓮当窗的日子。这种观念在当时也许过于鄙薄,但在今天与世人的观点非常近似了。我虽不赞成这种名利具备的观点,但也许石崇认为获得超脱的人生境界与获取名利并不冲突吧。

永康元年,皇后贾南风被叛乱的赵王司马伦所杀。贾谧被赵王伦杀掉后,石崇本该敛气息声,但奈何被小人孙秀盯上,孙秀过去拿石崇没办法,现在赵王伦得势,就直接派人向石崇索要绿珠。但石崇虽有家奴八百,唯爱绿珠一人,在尽出数十个携香披罗的美女后,孙秀派来的人仍不满意,言道:君侯博古通今,察远照迩,愿加三思。 石崇仍不答应,孙秀因此大怒。乃使计图石崇。石崇当时在崇绮楼摆宴,等到孙秀派来的兵士到了崇绮楼下时,石崇估计当时万念俱灰,竟谓绿珠:我今为尔得罪。这也是我最不佩服石崇之处,仗义之处前面已有,何必在最后关头露出埋怨的话。让妇人生出愧疚之心。绿珠按今天的话来说,还是要脸面的,哭诉说道:当效死于官前。从崇绮楼上跳下身亡。

后人多从绿珠报恩保节的行为出发,而刻意不提石崇的言行。杜牧在【金谷园】诗句中写道:日暮东风怨啼鸟,落花尤似坠楼人。古往今来的诗人自然被烈女义婢的行径感动,宋乐史中也记载:盖一婢子,不知书而能。感主恩,愤不顾身。其志烈懔懔,诚足使后人仰慕歌咏也。

然而对于石崇来说,绿珠之死生,和他的行径虽然有关,但是我们也应该知道孙秀有杀他的念头不假,但未必非要以绿珠为借口而杀他,无非是看他规不规矩而已。魏晋清议清谈之风催生了很多为了风骨和气节而不顾生死之人,例如孔融,嵇康之辈。石崇虽然人品未必全佳,但数件小事也可看出其为人并非单纯追名逐利不顾身后事之人,因此绿珠之死,对石崇来说,除了喜爱恋慕之外,也许还有一丝作为名士风流的自赏,不肯轻易向孙秀之流低头之意。

晋惠帝复位后,以九卿之礼安葬石崇。封其从孙为乐陵公。
房玄龄说石崇,学乃多闻,情乖寡悔。概括的很是。但是在当时魏晋名教大盛,崇尚清议,人人摆出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姿态,石崇的任意妄为,诗情才意,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为红颜不惜撕破权贵脸皮的姿态,不是那个时代的主旋律,也不为后世孔教所容。但也许正是这种姿态,才让他在历史的典籍中有那么一丝鲜活的感觉。

听记剑阁闻铃——七天假之一

夏日午后,阳光甚烈,树影斑驳,点点光影顺着小楼外的石阶攀上躺在摇椅里的人身上。木桌一台,清茶一壶,酸果子一盘,除门前狗吠几声,人迹少至。聆听这曲,直到夕阳斜下,下班的人陆续回来,嘈杂声起,你仿佛从隔世里回头望了这边一眼。。。

大爱蒋调剑阁闻铃曲,并制作了lrc 骆玉笙和蒋月泉的剑阁闻铃,起初还是喜欢评弹的感觉,声音软糯,缓缓道来。曲调虽平实,实则委婉多端。京韵大鼓版的剑阁闻铃成就了骆玉笙,丝弦鼓箭甚是孤零,词却是我最喜欢的。初听声音并不喜欢,一位上了年纪的大妈宛如自言自语,仿佛在诉说事不关己的一个传闻,久听却有一种冷静、若有若无、刻骨铭心、五味杂陈的意韵。

此后,每逢上下班的路上,戴着耳机,反复放这两曲,虽百听仍不厌。久之,则不但声韵熟悉,连评弹的吴侬软语也大多记住了。

曲虽如此,李杨二人的故事却千百年来传诵不止。
剑阁,夏商时天下九州,剑阁属梁州,至唐天宝间,改剑州为普安郡,复又名剑州。民国二年,始称剑州为剑阁县。京韵大鼓版的剑阁闻铃词作者据传为喜晓峰所做。其人为满洲镶黄旗人。曾任大理寺寺丞。词起初被山东大鼓传唱,终成于京韵大鼓骆玉笙。
【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
当啷啷惊魂响自檐前起,冰凉凉彻骨寒从被底生。
孤灯儿照我人单影,雨夜同谁话五更。
从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我何以欲梦卿时梦不成。
莫不是弓鞋懒踏三更月,莫不是衫袖难禁午夜风。】

曲子唱到此处:聚神听者必五内不能自己。骆玉笙的弓鞋两字发音极有韵味,唱至此处,唇齿声音已与词境融为一体。

有时候冥想自己站在山高处的凉亭里,亭外风声呼哨,大雨忽至,远处群山环抱,云气弥漫,秋草起伏,黄叶散荡于山谷间,雨迹中飘渺传来鼓韵人声,悠想当年明皇杨妃的种种不甘,世人纵有千般惋惜,亦不能抵挡乱世中人情冷漠,又何必苦情伤悼。

旧唐书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奏曰:“逆胡指阙,以诛国忠为名,然中外群情,不无嫌怨。今国步艰阻,乘舆震荡,陛下宜徇群情,为社稷大计,国忠之徒,可置之于法。”,“诸将既诛国忠,以贵妃在宫,人情恐惧。”上即命力士赐贵妃自尽。】又有:【及潼关失守,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既而四军不散,玄宗遣力士宣问,对曰“贼本尚在”,盖指贵妃也。力士复奏,帝不获已,与妃诏,遂缢死于佛室。时年三十八,瘗于驿西道侧。上皇自蜀还,令中使祭奠,诏令改葬。礼部侍郎李揆曰:“龙武将士诛国忠,以其负国兆乱。今改葬故妃,恐将士疑惧,葬礼未可行。”乃止。上皇密令中使改葬于他所。初瘗时以紫褥裹之,肌肤已坏,而香囊仍在。内官以献,上皇视之凄惋,乃令图其形于别殿,朝夕视之。】

及此可见,贵妃死于玄礼与时为太子的肃宗合谋,三十八岁的容颜尤让玄宗念念不忘,余生视香囊画影于殿中,其心戚戚然也。

剑阁乃姜维遇钟会后退守处,为汉中要地。隋高祖杨坚为扬州总管时,益州总管王谦以匡复为辞反,屯兵剑阁,陷始州,始州即为今四川剑阁县。圣历二年(武后年号)当时的剑阁分为普安、永归、阴平三县,置剑门,县界大剑山,即今梁山。距该处三十里,即为西晋张载刻剑阁铭之所。剑阁铭中写有:【惟蜀之门,作固作镇。是曰剑阁,壁立千仞。穷地之险,极路之峻。世浊则逆,道清斯顺。闭由往汉,开自有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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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附京韵大鼓和评弹唱词两种:

剑阁闻铃 骆玉笙
马嵬坡下草青青,
今日犹存妃子陵。
题壁有诗皆抱恨,
入祠无客不伤情。
万里西巡君请去,
何劳雨夜叹闻铃。
杨贵妃梨花树下香魂散,
陈元礼带领着军卒保驾行。

叹君王万种凄凉千般寂寞,
一心似醉两泪如倾。
愁漠漠残月晓星初领略,
路迢迢涉水登山哪惯经。
好容易盼到了行宫歇歇倦体,
偏遇着冷雨凄风助惨情。
剑阁中有怀不寐唐天子,
听窗外不住的叮当连连的作响声。
忙问道:“外面的声音却是何物也?”
高力士奏:“林中的雨点和檐下的金铃。”
这君王一闻此言(哪)长吁短叹,
(啊)说:“正是断肠人听断肠声啊!”

似这般,
不作美的铃声,
不作美的雨呀,
怎当我割不断的相思,
割不断的情。
洒窗棂点点敲人心欲碎,
摇落木声声使我梦难成。
当啷啷惊魂响自檐前起,
冰凉凉彻骨寒从被底生。
孤灯儿照我人单影,
雨夜同谁话五更。
从古来巫山曾入襄王梦,
我何以欲梦卿时梦不成。
莫不是弓鞋懒踏三更月,
莫不是衫袖难禁午夜风。
莫不是旅馆萧条卿嫌闷,
莫不是兵马奔驰心怕惊。
莫不是芳卿心内怀余恨,
莫不是薄倖心中少至诚。
既不然神女因何不离洛浦,
空教我流干了眼泪(呃)盼断了魂灵。

一个儿枕冷衾寒卧红罗帐里,
一个儿珠沉玉碎埋黄土堆中。
连理枝暴雨摧残分左右,
比翼鸟狂风吹散各西东。
料今生璧合无期珠还无日,
但只愿泉下追随伴玉容。
料芳卿自是嫦娥归月殿,
早知道半途而废又何必西行。
悔不该兵权错付卿义子,
悔不该国事全凭你从兄。
细思量都是奸贼他把国误,
真冤枉偏说妃子你倾城。
众三军何仇何恨和卿作对,
可愧我想保你的残生也是不能。
可怜你香魂一缕随风散,
却使我血泪千行似雨倾。
恸临危,
直瞪瞪的星眸咯吱吱皓齿,
战兢兢玉体惨淡淡的花容。
眼睁睁既不能救你又不能替你,
悲恸恸将何以酬卿又何以对卿。
最伤心一年一度梨花放,
从今后一见梨花一惨情。
我的妃子呀一时顾命诬害了你,
好叫我追悔新情(啊)忆旧情。

再不能太液池观莲并蒂,
再不能沉香亭谱调清平。
再不能玩月楼头同玩月,
再不能长生殿内祝长生。
我二人夜深私语到情浓处,
你还说恩爱的夫妻世世同。
到如今言犹在耳人何处,
几度思量几恸情。
窗儿外铃声儿断续那雨声更紧,
房儿内残灯儿半灭御榻如冰。
柔肠儿九转百结百结欲断,
泪珠儿千行万点万点通红。
这君王一夜无眠悲哀到晓,
猛听得内宦启奏请驾登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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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阁闻铃 蒋月泉
峨眉山下少人经
苦雨凄风扑面迎
逍遥马坐唐天子
龙泪纷纷泣玉人
思量起,泪如倾
青鸾彩凤两离分
而今追忆到长生殿
人影衣香七夕盟
说什么生同罗帐死同陵
陈玄礼,他太无情
阳奉阴违负朕恩
以至于禄山兵变在范阳城
妃子呀
你的香魂渺渺归何处
返魂香难觅欠调停
要见你贤妃只好见白绫
我见绫如见你贤妃貌
忍心竟然撇寡人
妃子啊
并不是我江山情重倒美人轻
有那高力士跪当今
说道善保龙躯帝主尊
想水往东流总难再返
月缺花残碎镜屏
杨娘娘已死她岂能生
请加鞭追赶羊肠道
但闻何处滴铃声
鸟啼花落夜沉沉